新洲百岁抗战老兵李益华:14岁参加抗日独立游击队,顶着炮火从敌人手中抢回重伤战友
2025-09-03 20:48:00 来源:极目新闻

新闻记者 常怡

通讯员 何少清 沈雷平 陈蓓 覃佐丹 殷洁

80年前的9月2日,日本政府正式签署投降书。80年后的这个日子,年逾百岁的新洲籍抗战老兵李益华端坐桌前,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“庆祝抗战胜利!中国共产党万岁!”照料父亲十多年的小女儿李四连轻声告诉记者:“每年这个日子,父亲都会写下这13个字。”

1925年农历六月初四,李益华出生在新洲区旧街街曹井村杨柳湾一个农民家庭。亲历抗日战争的烽火、解放战争的硝烟,他是历史的鲜活见证者。所获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、70周年、80周年纪念章,无声诉说着老人曾经的浴血荣光。

寡言少语的老父亲,竟是一名抗战英雄

“要不是堂哥偶然在电视上看到父亲,我们姐妹四个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:一向寡言少语的老父亲,竟是一位埋名乡野的抗日英雄。”李四连的声音里,交织着迟来的震撼。

李益华老伴和两个儿子早年离世,孙辈们各自为生计奔波在外。四个女儿不忍老父亲独居乡间老屋,便商定轮流接至家中照料。如今,老人在小女儿李四连家中安享晚年。

李四连至今清楚地记得,2005年9月3日晚,堂兄给她打来电话,说中午在央视播出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新闻中看到了二叔李益华。她将信将疑,特地找来新闻回看,当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真切地出现在国家级荣典之上,她这才相信——父亲身上竟然藏着厚重如山的过往。

在女儿们小心翼翼地追问下,李益华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才打开一道缝隙,零零碎碎地讲出一些早年经历。只是年事已高,许多烽火岁月的惊险细节已如飘散的硝烟,难以完整拼凑起来。

李四连透露,父亲最疼爱曾在北京卫戍区服役7年、已于2018年去世的二哥李京辉。也许是当过兵的人心意相通,父亲先前只与二哥谈起过自己早年的一些经历,对其他子女和孙辈则只字不提,也不允许二哥向亲友们说起。“大哥和我们姊妹四个,还有侄儿侄女们以前也问起过父亲以前打仗的往事,他不仅一个字不说,还会大发脾气,大声吼我们,所以以后就不敢再问了。”

“爷爷早年的革命经历,我也是躲着他从父亲那里打听来的。”李京辉长子李胜平回忆,他读小学的时候,经常有坐着小汽车的老战友来家里看望爷爷,听他们聊得最多的是抗日杀敌往事。这引发了他的好奇,不敢直接问爷爷,就偷偷向父亲打听。

李益华少年时期读过6年私塾,12岁到新集街跟本房叔祖父李少斌当学徒。这位地下党员以开商铺为掩护,暗中为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收集情报、筹集物资,李益华也参与送情报工作。

1939年,14岁的李益华为逃避被国民党顽军抓壮丁,跑到麻城夏家山,投奔时任抗日独立游击五大队四中队队长的堂伯父李仲华。独立游击五大队是我党在鄂东创建的一支地方抗日武装(后被改编为新四军五师一部)。因略通文墨,李益华被安排给大队长张体学当通讯员,此后便追随张体学所部东进鄂皖边,会战鄂东鄂南,策应八路军三五九旅南下支队南征北返,在大江南北开展机动灵活的游击战。中原突围后,李益华转入地方,从事为刘邓大军和四野先遣兵团运输粮弹等支前工作。

6年经历上百次战斗,顶着炮火从敌人手中抢回重伤战友

“爷爷写的东西从不允许家人看,这些文字材料我也是第一次看到,估计是他1979年平反时写的回忆录草稿,内容与父亲生前给我讲的基本一致。”为探寻更多的历史印记,记者随李胜平踏访了老人曾居住多年的杨柳湾老屋。在一张积着薄尘的旧木桌上,李胜平找出几张泛黄的纸张,上面字迹依旧清晰可辨。

“那时候我们缺枪少弹,跟敌人硬拼就是送死。”在回忆录中,李益华如此描述着抗日游击战的艰难,“(我们)白天躲在山林里侦查鬼子碉堡周围环境,夜里分组摸岗哨、炸碉堡,用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’的办法,常常能以少胜多。”

从1939年到1945年,在那六年烽火岁月里,李益华与战友们转战于鄂豫皖湘赣五省,经历大小战斗上百次。其中,1943年浠水绿杨乡马鞍山伏击战,在老人的回忆录中留下鲜活记录:

“我军打探到日军一支300多人的队伍要经过马鞍山去浠水县城,就提前在山上埋伏。上午八点左右,敌人大摇大摆进入伏击圈,我们将鬼子队伍前后两头堵住,从山上往下投弹射击。激战四个多小时,还是有20多个鬼子逃跑了,我军一路追到马河,最终将鬼子全部歼灭。”

在那个通讯基本靠吼、传递全凭双腿奔走的年代,李益华作为战地通信员,无数次在枪林弹雨中穿行。最惊心动魄的一次,他冒死从敌人眼皮底下救回重伤的战友,左腿上留下的枪伤至今阴雨天仍隐隐作疼——那是战火为他镌刻的永恒勋章,记录着舍生忘死的勇毅。

在回忆录中,李益华用朴实的文字记下了一段穿越生死的战友情谊:“1945年一次夜袭摸哨,走在前面的王保生同志首先扑上去,用刀杀死一名日军哨兵,但自己也身受重伤。我打倒了另一名日军哨兵。搏斗声惊动了碉堡里的日军,十几个鬼子拿着枪冲了出来。我背起王保生往山林里飞跑,小腿肚子被鬼子子弹打穿也没停下脚,总算把他抢了回来。”

李胜平介绍,2005年,父亲陪爷爷赴京参加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。会场上,一位同样佩戴纪念章的老兵认出了爷爷,激动地走过来打招呼。经交谈才得知,这位名叫王保生的湖南石门籍新四军老战士,正是爷爷当年舍命救下的战友。

“真没想到!我曾救过的王保生同志,分别了60年又与他见面了。”从北京回家,老人在一张纸上饱含深情地写道:“很高兴,党和国家没有忘记我们!”墨迹微微晕开,似是老人激动的泪水洒在纸面。

不是了不起的功劳,不值得大讲特讲

除当过兵的二儿子外,爷爷为何不愿与其他人说起往事?李胜平说,父亲生前曾专门问起爷爷这个问题,得到的回答是“我年轻时做过的那些事,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劳,不值得大讲特讲。”

1961年,正值全国粮食极度短缺的“三年困难时期”。这年冬天,在黄冈专员公署水利建设指挥部任职、被派到红安县负责一座水库建设的李益华,偶然碰到一位从老家来讨米的远房叔伯,获知留在老家的妻儿都饿倒在床。心急之下,他写下欠条,从单位食堂拿了一小袋大米,连夜赶回家救助妻儿。此事被人检举,因“未经组织批准擅自离岗,偷拿公粮济私”,受到开除公职、遣送回乡劳动的处分。

“处分确实是过重了,但我不抱怨,毕竟那一年我没经上级同意就把米拿回家是不对的。只是自己受过处分,心里总觉得对不起组织上多年的培养,还有老领导张体学的教导。”李胜平介绍,有一次与父亲谈心,爷爷说出这样一席话。出于这种愧疚心理,1979年爷爷平反后,谢绝了组织上的工作安排。老人居住了40多年的三间旧平房年久失修已成危房,市区民政部门工作人员曾几次登门,表达由政府出资为老英雄建新房的心意,也被他一一谢绝。房子濒临倒塌时,爷爷住进了大伯家空置的旧平房。

“你们都要靠自己的本事找工作,莫指望我向当领导的战友开口。”小女儿李四连说,父亲此前总把这话挂在嘴边。他们六兄妹中,只有二哥退伍后通过考试当上了公办教师,其余几个先是在家务农,此后相继外出务工为生。那三枚象征无上荣光的抗战胜利纪念章,被父亲收藏在一个铁皮盒里,只在重要年节才拿出来细细擦拭,好像拂去历史的尘埃,也重温那段峥嵘岁月。

在女儿们的悉心照料下,如今李益华除听力不佳外,身子骨依旧硬朗。每逢晴好天气,老人会走出家门,与隔壁左右的老邻居对弈几局。楚河汉界,方寸之间,老人眼神依旧锐利,仿佛当年审视战场态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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