代新成散文|老屋
2025-06-08 10:59:00 来源:极目新闻

近年来,我时常回乡下老家,望一望环绕的群山,看一看河岸两边的炊烟,轻轻抚摸家乡山泉水,吻吻盛开斗艳的山花,疲惫顿消,心生愉悦。说起牵挂,要数耸立云端的冬青树,岁月静好的石磨,生我养我的老屋,装满了沉甸甸的爱。

冬青树,岁月与敬畏交织的守望。小时候爬树掏鸟窝、偷鸟蛋,树的高大让我望而却步。长大了,听老人说,如果上树把枝折断了,村里将会有人去世或者受伤,于是,不敢冒犯古树。后来明白,这所谓的“神话”,不过是乡亲用智慧和情感编织的一道屏障保护古树。

童年的夏夜,月光如水,温柔地洒在古树上,给它披上了一层银光闪闪的衣裳。晚饭后,古树下便成了男女老少的聚集地。老爷爷们摇着蒲扇,天南海北地讲故事,从“薛刚反唐”到“牛郎织女”,那些精彩的故事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星辰,照亮了我童年的夜空。

少年求学时,我喜欢在清晨靠在冬青树看书。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,在浓郁的山花香中铺开,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。碧绿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,似在为我诵读的篇章打着节拍,又像在微风里上下飞舞的绿精灵。喜鹊觅食归来,欢乐地上下飞翔鸣叫,仿佛在为我讲述着外面世界的精彩,我思绪如潮,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无限向往。

然而,命运的轨迹总是充满了无常。2002年过年,小孩放鞭炮时不慎点燃了老树下的柴堆,大火将古树吞噬。为了救火,乡亲们挑干了堰塘水才将大火熄灭。从此,老树便失去了往日的枝繁叶茂,树冠也变得稀疏。

2008年夏天深夜,一场狂风雷雨席卷而来,古树轰然倒下,幸好没有伤到人,古树最终成了柴火。我想,多年之后,乡亲们大多不会记得,村头曾经有一棵参天的冬青树。但对我而言,古树就像爷爷、父亲和我一样,有着自己的责任与使命,它见证了故乡的变迁,化作星辰大海里的尘埃逝去,但它永远耸立在我心中。

石磨房,烟火人间的欢乐与传承。如果说冬青树是故乡的守望者,那么石磨房便是故乡烟火生活的见证者。石磨房坐落在老冬青树下,石磨四周用石块垒起半米多高的墙,仿佛是在为石磨遮风挡雨。

八十年代,故乡还没有通电,晚饭后,人们聚集在这里,一边合力推磨,一边谈天论地,石磨缓缓转动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在静谧的夜晚传得很远很远,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琐碎与美好。

在老家推磨,大家自觉按照先来后到、轻重缓急的顺序,轮流帮忙。石磨房里,充满了欢声笑语和亲切的乡音。

说起石磨,就不得不提家乡柴火豆腐的美味。母亲知道我爱吃石磨豆腐,只要我一回去,她总会提前精心打好豆腐,还留足让我带回城吃。每次母亲从老家来看我,也必带石磨豆腐。市场上虽也有柴火豆腐,但总觉得没有母亲做得精道纯粹。母亲做的豆腐,仿佛融入了她的爱,充满了家的味道。

后来,家乡通电了,电动磨(碾)走进了人们的生活,石磨退休了,静静地沉睡在小区路边的乱草丛中。偶尔回老家,我总会轻轻抚摸着那布满岁月痕迹的磨盘,我会拍几张照片,试图留住这份记忆,多希望能再吃上一口母亲做的柴火豆腐,再感受一次那浓浓的亲情。

老屋,心灵深处的温暖港湾。人过四十,常常在梦中与童年的时光重逢。梦中的父母总是乐呵呵地望着我,想拉住母亲的手,他们却不说话,只是微笑着看着我。每当从这样的梦中惊醒,泪水已浸湿了枕头。我深知,没有父母的老家,我仿佛成了看客。

父母在时,逢年过节我都会和妻儿回到老家,酒足饭饱后,我们便会提起板凳围坐在火炕旁,聆听母亲讲家长里短。在母亲温暖的话语中,我能感受到她在老家幸福而快乐的生活。老屋,承载了太多的思念和追忆,它先后送走了祖父、祖母,也过早地送走了我深爱的父母。

父母走了,从此老屋再也没有往日烟火的阑珊。前年十月,我回到老家,打开尘封十二载的老屋。那一夜,我静静地躺在那张黑旧的红木床上,心情格外平静。家乡如水的月光,静静地透过残缺的窗户,冷冷地洒进老家。我仿佛是一个离家走散多年的儿子,终于在母亲怀抱里熟睡,这一夜,是我一生中最甜蜜沉睡的一夜。

清晨,布谷鸟在老家房前屋后的古柏树上欢快鸣叫,那清脆的声音,仿佛在唤醒我对故乡的记忆。我细细打量老宅,老屋如同时光斑驳的一本经书,记载了家族繁衍生存的艰辛。此刻,金黄色的阳光穿透云隙,投射在婆娑枝叶间的火红云霞之上,落满这残破的老房子,老屋渐次清晰和灵动起来,一幅老态龙钟的老院画卷,在风和日丽中徐徐展开。我在想,如果有一天,老屋没了,家的记忆从此便没有了标注。去年六月,我决定把老房子重新维修,老屋焕发出往日的青春活力,阳光中散发着一种久远的烟火气息。我想把故乡的一切装进口袋,祝福故乡永远平安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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